2004年秋,我在香港中文大學選修的一門語言學基礎科目。第一堂課即探討語言的定義。內容大致是說,人們講的話、寫的字,或多或少總有些互通的性質,亦即語言學中所說的「mutual intelligibility」(或譯為「相互可理解性」);而縱觀歷史,一個社群所使用的話語該算是語言還是方言,大多時候都不是語言學問題,而是政治問題。那麼,廣東話是語言還是方言呢?這門課有本地生、內地生、國際生,背景各異也各有思量,多多少少有些暗湧。當時我的同班同學有剛剛從物理系轉至語言學系的蔡偉泉,亦即本書的譯者。廣東話版《小王子》的另一靈魂人物林慧雯,正是負責我們導修課的助教。
偉泉兄一直擁有異於常人的精力。同樣是語言學課的期末論文,別人只會乖乖寫單一語言中的單一現象,他則會並用量化和質性分析,暢談各國語言擬聲詞用法的異同。同樣是在香港做中學老師,別人要兼顧教學、行政、自我進修,落得筋疲力盡,他卻帶著永遠改不完的作業遊遍世界,最後自南非歸來,帶回歷經十載、終於完稿的《小王子》,也完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大實驗:廣東話,原來真的可以用來演繹文學作品。
外語作品譯入廣東話,在香港由來已久。香港浸會大學翻譯榮譽教授黎翠珍曾將多部英文戲劇譯為粵語劇本,既供閱讀,亦可演出,是為經典;迪士尼動畫電影的粵語版本,不僅對白傳神,歌詞也宜於演唱,甚至句句與原曲對應;至於各大電視台的配音組,在我們譯者看來,簡直全部都是隱世的翻譯大師。如此看來,廣東話版《小王子》其實並非一件偶然的作品,也不只是偉泉兄的熱血結晶,而是早有傳統的翻譯實踐,為的是在語言的交會與對撞中,一再考驗廣東話的生命力,一再測試廣東話的表達潛能,以求證明我們的母語的的確確是一門可說、可寫、可傳承的語言。
以翻譯來確立一門語言的地位,歷史上亦不乏先例。古羅馬征服古希臘前後,要務之一,就是以拉丁文翻譯古希臘的哲學知識,在汲取文明的同時建立一國之言;宗教改革時期,歐洲不少智者將聖經譯為通俗白話版本,讓婦孺村人皆可通讀,亦為自己的語言注入活力。這些史實對於香港各大學的翻譯主修生而言,恐怕都是常識,但很少有人能舉一反三,想想自己能為廣東話做些什麼。而我從事翻譯經年,甚至在校執教,至今仍在與學生討論廣東話入書面譯文是否可行,每每涉及讀者群、寫作慣例、出版環境等因素,總還是戰戰兢兢,放不開手。僅此一點,廣東話《小王子》已足令我汗顏。偉泉兄在翻譯期間常對我說,但求譯作順利出版,如果能讓各地的《小王子》擁躉買來收藏就更好。但在我看來,廣東話《小王子》絕對不是「有就得,好過冇」,而應該是「越睇越有」的大膽之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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